作为纽约移民记事网(Documented) “我们的城市” 采访系列的一部分,我们和一些与纽约移民社区有深厚联系的著名和有影响力的纽约人交谈,其中一些人本身就是移民。我们询问他们如何在纽约市扎根、他们对这座城市连结最深的地方、目前进行的项目等等。
小时候,李汝干(Michael Lee)经常在他祖父位于曼哈顿唐人街茂比利街78号的公寓中度过时光。就像许多华裔移民居住的于世纪之交建造的公寓一样,这间公寓很小。浴缸位于厨房柜台下面。洗澡的时候柜台被移开,祖父就会把软管接到厨房水槽,然后将软管引入浴缸。李汝干的父母去上班时,祖父就在这间公寓里照顾他、他的兄弟和堂兄妹。那里就是李汝干的日托中心。
李汝干说,“我当时觉得很好,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回想起来,生活其实挺苦的。不幸的是,我确实不知道祖父母多长时间洗一次澡。”
虽然李汝干小时候和成年后经常去唐人街,但他的父母住在布鲁克林的卡罗尔花园(Carroll Gardens),他在那儿长大,现年44岁的他也和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住在那儿。后来,他进入了著名学府纽约大学和宾夕法尼亚大学。他曾在纽约金融学院担任企业发展部总监和Apex for Youth的执行董事,现在在华人策划协会(CPC)、皇后区中央学院特许学校(Central Queens Academy Charter School)和红钩倡议(Red Hook Initiative)的董事会任职。
今年4月,他又增添了一个新角色:美国华人博物馆 (MOCA) 的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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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面试美华博物馆馆长一职之前,李汝干请一位教育家带他参观了博物馆。这绝对是聪明之举。现在,仅上任两个多月的他已经熟悉了位于曼哈顿唐人街中心街215号的博物馆的每一个角落。
成立于1980年的美华博物馆已经成为唐人街的重要角色,承载着众多华裔美国人的历史,也成为了一个引人注意的争议所涉及的话题。
2021年,美华博物馆由于需要资金购买那座建筑,接受了纽约市政府的3500万美元拨款。然而,唐人街的许多华裔居民对博物馆收取这笔拨款感到愤怒,认为市府向博物馆提供拨款是为了让华裔居民更能接受在唐人街建造监狱大楼。自那以后,美华博物馆一直在对抗这些批评,今年终于用这笔拨款购买了目前所在建筑的六层楼的空间。几年前,其中一层还曾是唱片公司Interscope Records的所在地。
上述争议发生在李汝干担任馆长之前,而他对此并未退缩。李汝干现在正负责将这家原本只有两层楼的小型博物馆转变为一栋现代化的六层建筑,以展示更多的华人民族。
这栋建筑仍需进行翻新和符合法规的改造,李汝干目前尚不确定是要拆除整栋大楼重新建造还是分阶段进行翻新。(2022年,美华博物馆的装修计划估计耗资1.18亿美元。)
在我们参观博物馆时,李汝干带我走到一张挂在墙上的照片前,他怀疑其中一人可能是他的爷爷或外公,他的爷爷和外公都曾在美国军队服役。虽然李汝干生长于纽约,但他说他在美华博物馆的展品中看到了很多自己的影子,因为他看到了他的祖父们如何移民到这里,如何在美国军队服役,然后通过《战争新娘法》(War Brides Act)将他们的妻子带来美国。李汝干的祖父母来自中国南方,确切地说是台山,最早定居在美国唐人街社区的许多人来自都来自台山,因为19世纪来自中国的移民最初是随着贸易的兴起,从中国南方通过船只而来。
李汝干对我说:“我整个人生轨迹都在这里展示出来了。但如果我的父母是在70年代作为科学家来到这里,而我们是在郊区长大的,并且我们以不同的方式为美国做出了贡献,那么显然,我就不会在这些展览中看到太多自己的影子。”
李汝干在博物馆接待区与我面对面坐着,一边回答有关他家族移民故事、讲述他对美华博物馆的计划,一边冷静地回答围绕他上任前的充满争议的问题。
他说,“我们希望博物馆能够更具包容性,我们希望展示更多元的在美华人的故事。上世纪60年代后有一大波移民潮。突出和强调那一代人的故事是关键。”
您四月份开始在美华博物馆工作。最初的几个月对您来说如何?
每天都是新的冒险,确实让人热血沸腾。有时你要接受采访,有时要进行筹款活动,有时是和孩子们在他们的工作坊里一起合作。你只能全身心投入,尽力做到最好。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接受成为美华博物馆的馆长。
起初,我参与这项工作是因为我以前的非营利组织的许多董事会成员成为了这里的受托人。当他们提到这个职位出现空缺时,我看了下职位描述,我说,好吧,那让我看看会发生什么。所以我申请了。
整个面试过程差不多七个月,因为这是通过一家猎头公司进行的,而且显然,每当你面试总裁职位时,你会和部分受托人一起工作。所以不是一个人就能决定你是否被录用。
在经历了所有这些面试、对这份工作以及回到社区的可能性有了更多的思考(五年前,我在为Apex For Youth工作时,经常光顾唐人街)以及想到他们即将买下这栋建筑的前景后,这一切让我感到很兴奋。
他们在一个周一向我提供了这个职位,而实际上他们在那周三完成了建筑的交易。
一想到拥有一个比我们自己的寿命还长久的机构,确实是一件能够给人们为后代留下深远影响而增光添彩的事。当你想到给后代留下的影响以及你想如何改变世界时,这将是一个宝贵的遗产。
如果有一天我的孙子孙女可以来这里,那将是一个非凡的成就。想到所有这么多年来可以来到这里参观的孩子们也让人感到自豪。这种资源在我小时候并不多,也没有获得那么多媒体的关注。所以,如果我们能对更多的孩子开放博物馆,这将对让更多人了解在美华人的历史、他们的文化和群体发挥巨大的作用。
由于市政府提供的3500万美元的拨款,美华博物馆才得以在今年初购买下这栋建筑是,对吗?
是的。
你深知这项拨款在过去几年引发了争议和抗议。你是否有过害怕,知道自己将成为馆长,而这些事在你加入之前就发生了,而你加入后必须应对这些问题?
除了在社区中建立关系之外,我在公关方面没有太多经验。对媒体发声,试图回答这样的问题确实超出了我的舒适区。但当我得到了这个职位,开始为面对媒体做准备并开始与更多人交谈且变得更自如时,我觉得这已成为我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希望未来我们能够克服这些争议,博物馆也会继续发展。
你有任何担忧吗?
当然,我有担忧。因为你总是会担心那些,恕我直言,试图在公众面前贬低你的人。但与此同时,你开始剖析事情的本质,你意识到,好吧,是所有公众都反对这个机构和我,还是只是有一些人对它有某种看法?
当我在社区中走动,开始重新与我以前认识的很多人联系时,大家都非常支持我们。是的,博物馆确实有一些反对者,他们对这项拨款有一定的看法,但与此同时,与我交谈的大多数人都希望看到博物馆成功,希望看到我在这个领导位置上取得成功。这真的很鼓舞人心,我更多地依靠这一点,依靠着大家的支持和鼓励建设博物馆,而不是专注于反对者。
“如果有一天我的孙子孙女可以来这里,那将是一个非凡的成就。想到所有这么多年来可以来到这里参观的孩子们也让人感到自豪。”
考虑到这些批评者有他们自己的愿景,你认为美华博物馆的理想应该是什么,你将如何引领其新的阶段?部分人抗议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个机构曾经服务于工薪阶层,而现在则面向不同的受众。
我们希望所有受众都觉得自己在博物馆中有一席之地。无论你是来自社区或工薪阶层,或者你的家庭来到这里并升入中产阶级或上层阶级,我们希望每个人特别是美国的华人,在这里的展览中,在博物馆中,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目前我们的展览非常关注过去的历史,这使得展览通常只聚焦华人中的某一族群,即中国南方人,这也是以前唐人街人口的主要构成。
但现在,在美国的华人非常广泛和多样化。这里有来自中国北方的人,有来自台湾的人,有来自中国不同地区的人。他们来到这里的方式非常不同。有些人是来学习的,有些人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来这里学习而一起来美。他们的故事与我们现在展览中看到的很不一样。我们的任务是让每个人都感到宾至如归,让在美的华人都能在博物馆中看到自己。
就博物馆参观者而言,我希望每个人都来这里,特别是华人社区以外的青少年和家庭,因为他们可以看到我们展示的各种不同的故事。我们不是一个单一体。我们通过不同的路径来到这个国家,并一直以来以不同的方式做出贡献。
此外,除了展览和建筑之外,我们希望美华博物馆能像一个媒体公司一样,能够以不同的方式传播我们的故事,无论是通过社交媒体、播客、书籍、博客还是电影。如果我们能将我们像媒体那样传播故事,也许我们可以以更快的速度触及到受众,并且能够讲述比仅在墙上展示的更多样化的故事。
“我个人的工作方式是传达出明确的信息,让人们真正感受和理解到我们的机构在做什么。”
博物馆计划如何利用这笔拨款来造福华人或亚裔社区?
这笔拨款是市府直接给这栋建筑的卖方的。所以博物馆实际上从未正式持有过这笔资金。这笔资金通过让这栋建筑永久存在并致力于讲述在美华人的历史和他们的故事,从而造福社区。
市府还设立了一项规定,美华博物馆在30年内不得出售这栋建筑,所以它将致力于我们的使命。对于那些希望我们将这栋建筑进行变现的人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们会永久在这里。
基本上是这样的。这是我们的计划。
你有时会觉得这个项目对你来说过于庞大吗?
是的,有时感觉不真实。我从未真正翻新过整栋建筑或从零开始建造这样的项目或建筑。
你目前担任的职位与许多领导人的职责相同:你肩负着带领所代表的组织和团队成长的责任,同时也努力为他人增值。我们知道,许多机构常常面临解体的命运。作为领导者,你如何设法让大家万众一心?你对沟通和谈判有什么见解,也许有的领导者目前还缺少这方面的技巧?
我不想批评其他领导者,但我个人的工作方式是传达明确的信息,让人们真正感受和理解我们的机构在做什么。如果你能表达出明确的信息,那么人们则可以重复你的信息,他们也可以成为你的倡议者。
同时也要为自己代言,尽量广交朋友,这就是你建立组织的方式,你必须建立一支支持者的队伍,才能推动事情的发展。
这些支持者中有些可能是大人物,有些可能是小人物,但你必须继续走出去建立关系。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关系会给你的组织向前发展带来什么帮助。
你认为你是否能够以一种真正造福人们的方式来做到这一点,而不仅仅是以表面或形式上的方式?
这取决于我们的员工是否能够创造出优秀的活动和机会,供那些可能不一定是博物馆捐助者的人参与,比如小孩子和老人。为他们提供进入博物馆的机会,让他们提供反馈并参与其中。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正在与那些可能在财务上支持你的支持者建立关系,但这也会转化为拥有优秀员工的团队,为所有人创造一个友好包容的环境。我认为这是转化发生的地方。
最近《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宣布了你的新角色,指出你希望能与社区活动人士见面并听取他们的意见,鉴于过去三年社区活动人士一直在抗议美华博物馆。你认为与他们的对话会以何种方式使你们双方达成共识?
我并不知道一场对话是否能让我们达成共识。我上任的这两个月内,没有人真正要我去谈话。更多的是对我进行嘲讽,说我应该感到羞耻。我一直愿意与任何人交谈。但目前,我不确定动机是什么,如果真的是要与我交谈,他们可以随时找我。但他们可能有其他动机,以便可以照常抗议。
诸宝承(Jonathan Chu)还是董事会成员吗?【编者注:诸宝承是一名商业地产开发商和唐人街房地产王朝的继承人,被一些人视为加速该地区的贵族化。】
诸宝承仍然是董事会成员,是的。
一些批评者表示,美华博物馆需要一个新的董事会,因为同样的董事会意味着同样的问题。你是否觉得这场争议让一些人——甚至那些可能没有抗议的人——开始不信任这个机构?现在博物馆的计划中是否会将重点放在重建信任上?如果是,董事会是否会做出改变?
我们绝对希望重建信任。我们希望人们知道这是一个致力于其使命的机构,我们的使命就是我们的重点。这是每个董事会成员唯一关注的事情,没有其他动机。关于重建董事会,我相信80%的董事会成员与两三年前相比是不同的。大多数董事会成员是不同的。我认为我们更需要重新建立关系,让人们知道博物馆欢迎他们的到来。
美华博物馆从疫情初期大火中恢复得如何,还是已经完全恢复了?
我们从受火灾影响的设施中抢救出了95%的文物。现在,我们把它们存放在离建筑物不远的收藏间中。一些社区成员的慷慨解囊让我们能够得以喘息,查看我们的藏品,看看我们有什么,妥善地修复它们以及需要什么来正确地存储它们。我们有顾问进来,教我们所有文物的正确存储和编目方法。我们还得到了梅隆基金会的慷慨资助,用于调查我们所有的物品。我们发现75%的物品可能需要某种修复工作。但随着资金的注入,我们将继续修复这些物品。这些藏品的情况不会恶化,但需要进行一些工作才能被展示出来。
我想知道你年轻时是否常去美华博物馆,你会怎么描述博物馆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小时候没有来过这个博物馆——我本应该来得更多。我的父母一直在工作,他们没有带我们去很多文化机构,他们大多在周末休息。我知道我的学校从未参观过这里,而我们(博物馆)当时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大的空间。我们上的公立学校也是我父亲上的学校,在茂比利街上。美华博物馆那时候比现在你看到的这个空间要小得多。
我真的很感激我们有这种类型的空间,因为学校可以很容易地找到我们。今年五月是亚太裔传统月,我们每天都有两三所学校在这里参观,让学生更多地了解亚裔美国人和他们在这个国家的历史。
博物馆计划在夏天举办任何重大项目或展览吗?
在夏天,我们将举办一个龙舟节,让家庭可以了解龙舟竞赛的文化以及为什么它不仅在中国和香港很重要,在美国也是如此。在秋季,我们将有一个基于从1970年代到2000年代初出版的亚裔杂志的新展览,通过它们的出版物,你可以看到美国亚裔文化的形成。
你上班时一般坐地铁到博物馆,正如你提到的,你是F线的忠实乘客。在纽约市地铁上,你是否有遇到过什么奇怪或有趣的事情?
我想,每天都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有一次我在地铁上睡着了,结果一路坐到康尼岛。我曾读到报道说有一种叫“lush-workers(专偷醉汉)”的人,他们实际上是用剃刀片割开你的裤子,然后拿走你的钱包。这种事曾发生在我身上。
哎呀,真糟糕。
当时我从哥伦比亚大学坐2号还是3号线转F线,然后睡着了。醒来时我已经到了康尼岛,然后感到腿上凉飕飕的,一看,发现钱包不见了。但因为我当时完全睡着了,所以我没有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或者什么的。就是这样一件事发生了,然后我在《纽约时报》上看到一篇文章,讲述了这些人的偷盗技术,他们做这种营生已经很多年了。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大概在我20多岁的时候,也就是20年前。
“我在上一份工作中,是经营那家企业(纽约金融学院)的,而在博物馆里,我必须扮演一个不同的身份。”
你在唐人街有最喜欢的餐馆吗?
给我带来最多回忆的是“合利”。我们总是在那里举行家庭聚会,或者有时不幸的是,当有人去世时,我们也会去那里。后来,我加入了华埠扶轮社(Chinatown Rotary Club),我们总是在合利吃午饭。至于其他唐人街的食物,很难说。但自从我来博物馆以后,我们经常去“富瑶”。我认为他们那里有一些非常有趣的菜肴。
我很好奇你在44岁时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你觉得它已经定型,还是你还在经历塑造自己身份的过程?
在某些方面,它已经定型了,比如我永远不会改变自己的华裔身份,或者改变我在纽约市长大的事实,或者我一直住在布鲁克林的事实。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你的身份会发生很大变化。当你有了孩子时,我认为那是你开始感受到巨大责任的时候,开始照顾你的家庭并更多地考虑他们。你开始在不同的角色中承担不同的身份。
今年,在我接手博物馆工作之前,我实际上在我孩子的学校教书,我教了一群8到10年级的学生。在每天为一群学生担任教师角色时,你开始意识到,哇,你可以成为一个非常不同的人。然后,在上一份工作中,我是经营那家企业(纽约金融学院)的,而在博物馆里,我必须扮演一个不同的身份。
什么样不同的身份?
我现在更多地与媒体打交道,所以我不仅要代表自己,还要代表这个机构。当你增加这种责任感时,是的,你的身份确实会发生变化。你必须突破界限,做一些你通常在舒适区内不会做的事情。
出于更清晰简洁的目的,本文对采访有所编辑删减。
(本文由纽约移民记事网(Documented)记者许可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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